登兹楼以四望兮,聊暇(xiá)日以销忧。览斯宇之所处兮,实显敞而寡(guǎ)仇。挟清漳(zhāng)之通浦(pǔ)兮,倚曲沮(jū)之长洲。背坟衍(yǎn)之广陆兮,临皋(gāo)隰(xí)之沃流。北弥陶牧,西接昭邱(qiū)。华实蔽野,黍(shǔ)稷(jì)盈畴(chóu)。虽信美而非吾土兮,曾何足以少留!
兹:此。麦城楼故城在今湖北当阳东南,漳、沮二水汇合处聊:姑且,暂且。暇日:假借此日。暇:通“假”,借。销忧:解除忧虑。斯宇之所处:指这座楼所处的环境。实显敞而寡仇:此楼的宽阔敞亮很少能有与它相比的。寡,少。仇,匹敌。挟清漳之通浦:漳水和沮水在这里会合。挟,带。清障,指漳水,发源于湖北南漳,流经当阳,与沮水会合,经江陵注入长江。通浦,两条河流相通之处。倚曲沮之长洲:弯曲的沮水中间是一块长形陆地。倚,靠。曲沮,弯曲的沮水。沮水发源于湖北保康,流经南漳。当阳,与漳水会合。长洲,水中长形陆地。背坟衍之广陆:楼北是地势较高的广袤原野。背:背靠,指北面。坟:高。衍:平。广陆:广袤的原野。临皋隰之沃流:楼南是地势低洼的低湿之地。临:面临,指南面。皋隰:水边低洼之地。沃流:可以灌溉的水流。北弥陶牧:北接陶朱公所在的江陵。弥:接。。陶牧:春秋时越国的范蠡帮助越王勾践灭吴后弃官来到陶,自称陶朱公。牧:郊外。湖北江陵西有他陶朱公墓,故称陶牧。昭邱:楚昭王的坟墓,在当阳郊外。华实蔽野:(放眼望去)花和果实覆盖着原野。华:同“花”。黍稷盈畴:农作物遍布田野。黍稷:泛指农作物。信美:确实美。吾土:这里指作者的故乡。曾何足以少留:竟不能暂居一段。曾,竟。
遭纷浊(zhuó)而迁逝兮,漫逾(yú)纪以迄今。情眷(juàn)眷而怀归兮,孰忧思之可任?凭轩槛(jiàn)以遥望兮, 向北风而开襟(jīn)。平原远而极目兮,蔽荆山之高岑(cén)。路逶(wēi)迤(yí)而修迥(jiǒng)兮,川既漾(yàng)而济深。悲旧乡之壅(yōng)隔兮,涕(tì)横坠而弗禁。昔尼父之在陈兮,有归欤(yú)之叹音。钟仪幽而楚奏兮,庄舄(xì)显而越吟。人情同于怀土兮,岂穷达而异心!
遭纷浊而迁逝:生逢乱世到处迁徙流亡。纷浊:纷乱混浊,比喻乱世。漫逾纪以迄今:这种流亡生活至今已超过了十二年。逾:超过。纪:十二年。迄今:至今。眷眷:形容念念不忘。孰忧思之可任:这种忧思谁能经受的住呢?任,承受。凭,倚,靠。开襟:敞开胸襟。蔽荆山之高岑:高耸的荆山挡住了视线。荆山,在湖北南漳。高岑:小而高的山。路逶迤而脩迥:道路曲折漫长。修,长。迥,远。川既漾而济深:河水荡漾而深,很难渡过。壅,阻塞。涕,眼泪。弗禁,止不住。尼父,指孔子。钟仪幽而楚奏兮:指钟仪被囚,仍不忘弹奏家乡的乐曲。庄舄显而越吟:指庄舄身居要职,仍说家乡方言。人情同于怀土兮:人都有怀念故乡的心情。岂穷达而异心:哪能因为不得志和显达就不同了呢?
惟日月之逾迈兮,俟(sì)河清其未极。冀王道之一平兮,假高衢(qú)而骋力。惧匏(páo)瓜之徒悬兮, 畏井渫(xiè)之莫食。步栖(qī)迟以徙倚兮,白日忽其将匿(nì)。风萧瑟而并兴兮,天惨惨而无色。兽狂顾 以求群兮,鸟相鸣而举翼,原野阒(qù)其无人兮,征夫行而未息。心凄怆以感发兮,意忉(dāo)怛(dá)而惨恻。循阶除而下降兮,气交愤于胸臆。夜参半而不寐兮,怅盘桓以反侧。
惟日月之逾迈兮:日月如梭,时光飞逝。惟,发语词,无实义。俟河清其未极:黄河水还没有到澄清的那一天。俟,等待。河,黄河。未极,未至。冀王道之一平:希望国家统一安定。冀,希望。假高衢而骋力:自己可以施展才能和抱负。假,凭借。高衢:大道。惧匏瓜之徒悬:担心自己像匏瓜那样被白白地挂在那里。畏井渫之莫食:害怕井淘好了,却没有人来打水吃。渫,淘井。步栖迟以徙倚:在楼上漫步徘徊。栖迟,徙倚都有徘徊、漫步义。白日忽其将匿:太阳将要沉没。匿,隐藏。风萧瑟而并兴:林涛阵阵,八面来风。萧瑟,树木被风吹拂的声音。并兴,指风从不同的地方同时吹起。天惨惨而无色:天空暗淡无光。兽狂顾以求群:野兽惊恐地张望寻找伙伴。 狂顾:惊恐地回头望。鸟相鸣而举翼:鸟张开翅膀互相地鸣叫。原野阒其无人:原野静寂无人。阒,静寂。征夫行而未息:离家远行的人还在匆匆赶路。心凄怆以感发:指自己为周围景物所感触,不禁觉得凄凉悲怆。意忉怛而惨恻:指心情悲痛,无限伤感。这两句为互文。循阶除而下降:沿着阶梯下楼。循,沿着。除,台阶。气交愤于胸臆:胸中闷气郁结,愤懑难平。夜参半而不寐:即直到半夜还难以入睡。怅盘桓以反侧:惆怅难耐,辗转反侧。盘桓,这里指内心的不平静。
参考资料:
登兹楼以四望兮,聊暇(xiá)日以销忧。览斯宇之所处兮,实显敞而寡(guǎ)仇。挟清漳(zhāng)之通浦(pǔ)兮,倚曲沮(jū)之长洲。背坟衍(yǎn)之广陆兮,临皋(gāo)隰(xí)之沃流。北弥陶牧,西接昭邱(qiū)。华实蔽野,黍(shǔ)稷(jì)盈畴(chóu)。虽信美而非吾土兮,曾何足以少留!
登上这座楼来眺望四周,暂且在闲暇的时光消解忧愁。(我)看这座楼宇所处的地方,实在是明亮宽敞少有匹敌。携带着清澈的漳水的浦口,倚临着弯曲的沮水的长长的水中陆地。背靠着高而平的广大的陆地,俯临水边高高低低的地面上可以灌溉的河流,北边的终点是陶朱公放牧的原野,西边连接着楚昭王的陵墓。花果遮蔽原野,谷物布满田地。但即使(这里)的确很美却不是我的乡土,又怎么能够值得我在此逗留?
兹:此。麦城楼故城在今湖北当阳东南,漳、沮二水汇合处聊:姑且,暂且。暇日:假借此日。暇:通“假”,借。销忧:解除忧虑。斯宇之所处:指这座楼所处的环境。实显敞而寡仇:此楼的宽阔敞亮很少能有与它相比的。寡,少。仇,匹敌。挟清漳之通浦:漳水和沮水在这里会合。挟,带。清障,指漳水,发源于湖北南漳,流经当阳,与沮水会合,经江陵注入长江。通浦,两条河流相通之处。倚曲沮之长洲:弯曲的沮水中间是一块长形陆地。倚,靠。曲沮,弯曲的沮水。沮水发源于湖北保康,流经南漳。当阳,与漳水会合。长洲,水中长形陆地。背坟衍之广陆:楼北是地势较高的广袤原野。背:背靠,指北面。坟:高。衍:平。广陆:广袤的原野。临皋隰之沃流:楼南是地势低洼的低湿之地。临:面临,指南面。皋隰:水边低洼之地。沃流:可以灌溉的水流。北弥陶牧:北接陶朱公所在的江陵。弥:接。。陶牧:春秋时越国的范蠡帮助越王勾践灭吴后弃官来到陶,自称陶朱公。牧:郊外。湖北江陵西有他陶朱公墓,故称陶牧。昭邱:楚昭王的坟墓,在当阳郊外。华实蔽野:(放眼望去)花和果实覆盖着原野。华:同“花”。黍稷盈畴:农作物遍布田野。黍稷:泛指农作物。信美:确实美。吾土:这里指作者的故乡。曾何足以少留:竟不能暂居一段。曾,竟。
遭纷浊(zhuó)而迁逝兮,漫逾(yú)纪以迄今。情眷(juàn)眷而怀归兮,孰忧思之可任?凭轩槛(jiàn)以遥望兮, 向北风而开襟(jīn)。平原远而极目兮,蔽荆山之高岑(cén)。路逶(wēi)迤(yí)而修迥(jiǒng)兮,川既漾(yàng)而济深。悲旧乡之壅(yōng)隔兮,涕(tì)横坠而弗禁。昔尼父之在陈兮,有归欤(yú)之叹音。钟仪幽而楚奏兮,庄舄(xì)显而越吟。人情同于怀土兮,岂穷达而异心!
(我因为)逢上纷乱混浊的乱世而迁移流亡(到这里),到现在已经超过漫长的十二年。心中思念故乡希望归去,谁能忍受这种(思乡的)忧思啊!凭靠着楼上的栏杆来(向远方)遥望,面对着北风(我)敞开衣襟。(北方的)平原(是那么)遥远,(我)纵目远望,(视线)被荆山的高峰所遮蔽。道路弯弯曲曲又长又远,河水浩大无边深不可测。悲叹故乡被阻隔,眼泪横流情不能禁。昔日孔子在陈国的时候,发出过“归欤”的叹息。钟仪被囚禁(在晋国)而演奏楚国的地方乐曲,庄舄(在楚国)做了大官但仍说家乡越国的方言。人思念故乡的感情是相同的,岂会因为穷困还是显达而表现不同?
遭纷浊而迁逝:生逢乱世到处迁徙流亡。纷浊:纷乱混浊,比喻乱世。漫逾纪以迄今:这种流亡生活至今已超过了十二年。逾:超过。纪:十二年。迄今:至今。眷眷:形容念念不忘。孰忧思之可任:这种忧思谁能经受的住呢?任,承受。凭,倚,靠。开襟:敞开胸襟。蔽荆山之高岑:高耸的荆山挡住了视线。荆山,在湖北南漳。高岑:小而高的山。路逶迤而脩迥:道路曲折漫长。修,长。迥,远。川既漾而济深:河水荡漾而深,很难渡过。壅,阻塞。涕,眼泪。弗禁,止不住。尼父,指孔子。钟仪幽而楚奏兮:指钟仪被囚,仍不忘弹奏家乡的乐曲。庄舄显而越吟:指庄舄身居要职,仍说家乡方言。人情同于怀土兮:人都有怀念故乡的心情。岂穷达而异心:哪能因为不得志和显达就不同了呢?
惟日月之逾迈兮,俟(sì)河清其未极。冀王道之一平兮,假高衢(qú)而骋力。惧匏(páo)瓜之徒悬兮, 畏井渫(xiè)之莫食。步栖(qī)迟以徙倚兮,白日忽其将匿(nì)。风萧瑟而并兴兮,天惨惨而无色。兽狂顾 以求群兮,鸟相鸣而举翼,原野阒(qù)其无人兮,征夫行而未息。心凄怆以感发兮,意忉(dāo)怛(dá)而惨恻。循阶除而下降兮,气交愤于胸臆。夜参半而不寐兮,怅盘桓以反侧。
念及时光的流逝,等待天下太平要到什么时候啊!(我)期望王道平易,在太平盛世施展自己的才能。担心像葫芦瓢一样徒然挂在那里(不被任用),害怕清澈的井水无人饮用。漫步游息徘徊,太阳很快就下山了。(接着)刮起了萧瑟的寒风,天色也阴沉沉地暗了下来。野兽慌忙地左顾右盼寻找兽群,鸟雀也纷纷鸣叫着展翅高飞。原野一片寂静没有游人,(只有)征夫在行走不停。(我的)心情凄凉悲怆而且感伤,心中也充满了忧伤和悲痛。(于是)沿着台阶走下楼来,心中却气愤难平。(一直)到了半夜还不能入睡,惆怅徘徊翻来覆去睡不着。
惟日月之逾迈兮:日月如梭,时光飞逝。惟,发语词,无实义。俟河清其未极:黄河水还没有到澄清的那一天。俟,等待。河,黄河。未极,未至。冀王道之一平:希望国家统一安定。冀,希望。假高衢而骋力:自己可以施展才能和抱负。假,凭借。高衢:大道。惧匏瓜之徒悬:担心自己像匏瓜那样被白白地挂在那里。畏井渫之莫食:害怕井淘好了,却没有人来打水吃。渫,淘井。步栖迟以徙倚:在楼上漫步徘徊。栖迟,徙倚都有徘徊、漫步义。白日忽其将匿:太阳将要沉没。匿,隐藏。风萧瑟而并兴:林涛阵阵,八面来风。萧瑟,树木被风吹拂的声音。并兴,指风从不同的地方同时吹起。天惨惨而无色:天空暗淡无光。兽狂顾以求群:野兽惊恐地张望寻找伙伴。 狂顾:惊恐地回头望。鸟相鸣而举翼:鸟张开翅膀互相地鸣叫。原野阒其无人:原野静寂无人。阒,静寂。征夫行而未息:离家远行的人还在匆匆赶路。心凄怆以感发:指自己为周围景物所感触,不禁觉得凄凉悲怆。意忉怛而惨恻:指心情悲痛,无限伤感。这两句为互文。循阶除而下降:沿着阶梯下楼。循,沿着。除,台阶。气交愤于胸臆:胸中闷气郁结,愤懑难平。夜参半而不寐:即直到半夜还难以入睡。怅盘桓以反侧:惆怅难耐,辗转反侧。盘桓,这里指内心的不平静。
参考资料:
这篇赋以铺叙手法,由登楼极目四望而生忧时伤事之慨,并把眷恋故乡、怀才不遇之情巧妙地结合起来,而各层自有重点,深挚的感情,徐徐道来,感人至深,真不愧名家手笔。
这篇赋主要抒写作者生逢乱世、长期客居他乡、才能不能得以施展而产生思乡、怀国之情和怀才不遇之忧,表现了作者对动乱时局的忧虑和对国家和平统一的希望,也倾吐了自己渴望施展抱负、建功立业的心情。全篇抒情意味很浓,“忧”字贯穿全篇,风格沉郁悲凉,语言流畅自然,是建安时代抒情小赋的代表性作品。
此赋有如下特点:一、层次清晰。全文分为三段,首段写登楼所见,次段叙怀乡之情,末段抒身世之惧,遵循主人公情绪的自然发展而来,层次极为清晰。
二、结构严谨。第一段写景中透露出“忧思”,“望”“忧” 两字,奠定了全文的抒情基调。第二段集中表达了作者内心的沉重忧思。开头四句承上文“非吾土”抒发怀乡之情,“凭轩槛以遥望兮”中的“望”字,化景物为情思。第三段对思乡之情进一步开掘,揭示出“忧思”深层的政治内涵。情景交融。首段写异乡风光:地势开阔,山川秀美,物产富饶,以眼前乐景反衬心中哀情。末段写傍晚景色:日惨风萧,兽狂鸟倦,原野寂寥,烘托出作者内心的凄怆。前后景物描写,即景生情,寓情于景,一乐一悲,相互照应,真切的反映出作者愁绪步步加深、忧伤至极的过程。
三、语言清丽。文章用典贴切,注意与主观感情的抒发相契合。例如“瓠瓜徒悬”、“井渫莫食”等典故,都传达出作者的怀乡之情和怀才不遇的怨愤。文章大量运用富有音乐性的修饰词语。例如“眷眷”、“惨惨”、“凄怆”、“憯恻”、“盘桓”等,音节流畅,琅琅上口。
四、主题深刻。这篇文章超越了一般的怀乡之作,揭示了深厚的政治内涵。“遭迁逝”句,概括了当时动荡的时代特征和作者悲惨不幸的遭遇;“惟日月”两句,表达了作者时不我待、急欲乘时而起的紧迫感;“冀王道” 两句,表达了作者以天下为己任、急于建功立业的使命感。总之,作者通过登楼四望,抒发了浓重的故土之思,倾吐了宏图难展的悲慨,表达了建功立业的迫切愿望。
综上所述,这篇赋体貌高度精练,情思深厚丰腴,使读者自然而然地感觉其意味深永,形象感人,因此成为建安时期抒情小赋的杰作。
太史公曰:学者多称五帝,尚矣。然《尚书》独载尧(yáo)以来,而百家言黄帝,其文不雅驯(xùn),荐(jiàn)绅先生难言之。孔子所传《宰予问五帝德》及《帝系姓》,儒者或不传。余尝西至空桐,北过涿(zhuō)鹿,东渐於(yú)海,南浮江淮矣,至长老皆各往往称黄帝、尧、舜(shùn)之处,风教固殊焉。总之,不离古文者近是。予观《春秋》《国语》,其发明《五帝德》《帝系姓》章矣,顾弟弗深考,其所表见皆不虚。书缺有间矣,其轶(yì)乃时时见於他说。非好学深思,心知其意,固难为浅见寡闻道也。余并论次,择其言尤雅者,故著为本纪书首。
太史公:司马迁自称,因他曾任西汉太史令。《史记》各篇多有“太史公曰”,这是司马迁对史实加的评论。《尚书》:即《书经》,简称《书》,我国最早的史书,是有关尧、舜、禹史事和商、周帝王言论及文告的历史文献汇编。百家:《汉书》卷三?《艺文志》记载有《百家》篇三十九卷。一说为诸子百家。雅:正确。驯:通“训”,准则。事有所依,文辞又美,也就是有规范的意思。荐绅:即缙绅,有官职或作过官的人。缙:插;绅,大带。古时官员腰系大带,上插笏版(上朝用的记事手板)。《宰予问五帝德》、《帝系姓》:《大戴礼记》和《孔子家语》中均收有这两篇文章。空峒:山名,传说是黄帝问道于广成子处,在今甘肃省平凉市西。峒,音tóng。指《宰予问五帝德》、《帝系姓》等上古文字写成的典籍。顾弟:只不过。弟,同“第”。见:音xiàn,通“现”。表见:记载。虚:虚妄。书缺有间:《尚书》缺亡,空白很多。轶:音yì,通“佚”,散失。
太史公曰:学者多称五帝,尚矣。然《尚书》独载尧(yáo)以来,而百家言黄帝,其文不雅驯(xùn),荐(jiàn)绅先生难言之。孔子所传《宰予问五帝德》及《帝系姓》,儒者或不传。余尝西至空桐,北过涿(zhuō)鹿,东渐於(yú)海,南浮江淮矣,至长老皆各往往称黄帝、尧、舜(shùn)之处,风教固殊焉。总之,不离古文者近是。予观《春秋》《国语》,其发明《五帝德》《帝系姓》章矣,顾弟弗深考,其所表见皆不虚。书缺有间矣,其轶(yì)乃时时见於他说。非好学深思,心知其意,固难为浅见寡闻道也。余并论次,择其言尤雅者,故著为本纪书首。
太史公司马迁说:学者多称赞五帝,久远了。然而最可征而信的《尚书》,记载的独有尧以来,而不记载皇帝、颛顼、帝喾。诸子百家虽言黄帝,又涉于神怪,都不是典雅之训,所以当世缙绅们都不敢说,不可以取以为证啊。孔子所传的《宰予问五帝德》及《帝系姓》,虽称孔子所传,但儒者怀疑不是圣人之言,所以不传以为实。我曾经西至崆峒山黄帝问道于广成子处,北到黄帝尧舜之都涿鹿,东到海,南到江淮,我所经历的地方,所见过的长老,往往称颂黄帝尧舜的旧绩与其风俗教化,固来与别处有所不同。那么别的书说到黄帝的,也或者可以为证。总之,大要不背离《尚书》所记载的接近这些。我看《春秋》《国语》,这两篇发挥阐释《五帝德》《帝系姓》很彰著。顾儒者但不深考而且有的不传讲。这两篇所发挥阐述得很显著,验之风俗教化固然不同一般,都是事实,一点也不虚。况《尚书》缺亡的内容多了,岂能因为它缺亡而算了呢?它所遗失的,像黄帝以下的事情,就时时见于其他的传说中,如百家《五帝德》之类,都是其他学说。有怎么可以因为缙绅难言,儒者不传,而不选取了呢?非好学深思,心知其意的人,不能择取。而浅见寡闻者本来就难为它讲说。我按照黄帝、颛顼、帝喾、尧、舜的次序,选择其中语言比较典雅的。所以写成本纪的开头。
太史公:司马迁自称,因他曾任西汉太史令。《史记》各篇多有“太史公曰”,这是司马迁对史实加的评论。《尚书》:即《书经》,简称《书》,我国最早的史书,是有关尧、舜、禹史事和商、周帝王言论及文告的历史文献汇编。百家:《汉书》卷三?《艺文志》记载有《百家》篇三十九卷。一说为诸子百家。雅:正确。驯:通“训”,准则。事有所依,文辞又美,也就是有规范的意思。荐绅:即缙绅,有官职或作过官的人。缙:插;绅,大带。古时官员腰系大带,上插笏版(上朝用的记事手板)。《宰予问五帝德》、《帝系姓》:《大戴礼记》和《孔子家语》中均收有这两篇文章。空峒:山名,传说是黄帝问道于广成子处,在今甘肃省平凉市西。峒,音tóng。指《宰予问五帝德》、《帝系姓》等上古文字写成的典籍。顾弟:只不过。弟,同“第”。见:音xiàn,通“现”。表见:记载。虚:虚妄。书缺有间:《尚书》缺亡,空白很多。轶:音yì,通“佚”,散失。
《五帝本纪》为《史记》的第一篇。司马迁在写这篇传记时,遇到了两个困难:一为史料的缺乏。司马迁决定从黄帝写起,而《尚书》所载的史实却是从唐尧开始的,前面有许多空白需要填补;二为史料的真伪难辨。当时的学者多称五帝,而诸子百家传说的黄帝早已被神化、文学化,难以使人完全相信。在此种情况下,司马迁作了两方面的工作:一是进行实地考察。通过到各地漫游,将民间传说和信史材料相互印证;二是对现存史料进行梳理,不仅到《春秋》《国语》等史书中去寻找材料,而且对儒家的典籍的有关记载,也给予了高度的重视。司马迁终于成功了,他不仅发现了民间传说和信史记载中的许多一致之处,而且切身感受到了各地区和不同部族的文化差异,他还在《尚书》以外找到了许多可资利用的信史材料,为他的写作奠定了坚实的基础。
这篇《五帝本纪赞》乃是对《五帝本纪》写作情况的说明。司马迁在文中连续运用转折句式,用以表达其感慨和体会。清人吴楚材、吴调侯在《古文观止》评点中,把这篇文章归结为“九转”,尽管划分略嫌琐碎,但也确实体会到作品的神韵。这些转折有的表困扰,有的表叹惋,有的表喜悦,有的表自信,均道出了司马迁写作的甘苦,造成转折委曲,往复回环的文势,颇具文简意深的效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