唐僖宗广明元年(880年)黄巢军攻入长安,僖宗出逃成都,韦庄因应试正留在城中,目赌长安城内的变乱,兵中弟妹一度相失,又多日卧病;离开长安的第二年,中和三年(883年)在东都洛阳,他将当时耳闻目见的种种乱离情形,通过一位从长安逃难出来的女子——即秦妇的“自述”,写成长篇叙事诗《秦妇吟》。
《秦妇吟》无疑是我国诗史上一才华横溢的长篇叙事诗之一。长诗诞生的当时,民间就广有流传,并被制为幛子悬挂;作者则被呼为“秦妇吟秀才”,与白居易曾被称为“长恨歌主”并称佳话。其风靡一世,盛况空前。然而这首“不仅超出韦庄《浣花集》中所有的诗,在三唐歌行中亦为不二之作”(俞平伯)的(秦妇吟),却厄运难逃。由于政治缘故,韦庄本人晚年即讳言此诗,“他日撰家戒,内不许垂《秦妇吟》幛子,以此止谤”(《北梦琐言》)。后来此诗不载于《浣花集》,显然出于作者割爱。至使宋元明清历代徒知其名,不见其诗。至近代,《秦妇吟》写本复出于敦煌石窟,真乃天幸。
从公元880年(唐僖宗广明元年)冬到公元883年(中和三年)春,即黄巢起义军进驻长安的两年多时间里,唐末农民起义发展到高潮,同时达到了转折点。由于农民领袖战略失策和李唐王朝官军的疯狂镇压,斗争残酷,而百姓蒙受着巨大的苦难和悲惨的牺牲。韦庄本人即因应举羁留长安,兵中弟妹一度相失,又多日卧病,他便成为这场震撼神州大地的社会巨变的目击者。经过一段时间酝酿,在他离开长安的第二年,即中和三年,在东都洛阳创作了这篇堪称他平生之力作的史诗。在诗中,作者虚拟了一位身陷兵中复又逃离的长安妇女“秦妇”对邂逅的路人陈述其亲身经历,从而展现了那一大动荡的艰难时世之各个方面。总之,《秦妇吟》既是一篇诗体小说,当然具有纪实性质。全诗共分五大段。首段叙述诗人与一位从长安东奔洛阳的妇人(即秦妇)于途中相遇,为全诗引子;二段为秦妇追忆黄巢起义军攻占长安前后的情事;三段写秦妇在围城义军中三载怵目惊心的各种见闻;四段写秦妇东奔途中所见所闻所感;末段通过道听途说,对刚刚平定的江南寄予一线希望,为全诗结尾。
《秦妇吟》用了大量篇幅叙述了农民军初入长安引起的动乱。毫无疑问,在这里,作者完全站在李唐王朝的立场,是以十分敌视的态度看待农民革命的。由于戴了有色眼镜,即使是描述事实方面也就不无偏颇,攻其一点而不及其余。根据封建时代正史(两唐书)记载,黄巢进京时引起坊市聚观,可见大体上做到井然有序。义军头领尚让慰晓市人的话是:“黄王为生灵,不似李家不恤汝辈,但各安家。”而军众遇穷民于路,竟行施遗,唯憎官吏,黄巢称帝后又曾下令军中禁妄杀人。当然,既是革命,便难免流血;加之队伍庞大,禁令或不尽行,正如《新唐书·黄巢传》所记载“贼酋择甲第以处,争取人妻女乱之”的破坏纪律的行为总或不免。而韦庄却抓住这一端作了“放大镜”式的渲染:
适逢紫盖去蒙尘,已见白旗来匝地。扶羸携幼竞相呼,上屋缘墙不知次。南邻走入北邻藏,东邻走向西邻避。北邻诸妇咸相凑,户外崩腾如走兽。轰轰琨琨乾坤动,万马雷声从地涌。火迸金星上九天,十二官街烟烘烔。家家流血如泉沸,处处冤声声动地,舞伎歌姬尽暗捐,婴儿稚女皆生弃。“秦妇”的东西南北邻里遭到烧杀掳夺,几无一幸免。仿佛世界的末日到了,整个长安城就只有嘶杀声与哭喊声。由于作者把当时的一些传闻,集中夸大,不免失实。但是,就在这些描述中,仍有值得读者注意的地方。在农民起义风暴的席卷下,长安的官吏财主们的惶惶不可终日的仇视恐惧心理,得到了相当生动的再现。在他们眼中,不仅起义军的“暴行”令人发指,就连他们的一举一动,包括沿袭封建朝廷之制度,也是令人作恶的:“衣裳颠倒语言异,面上夸功雕作字。柏台多半是狐精,兰省诸郎皆鼠魅。还将短发戴华簪,不脱朝衣缠绣被。翻持象笏作三公,倒佩金鱼为两史。”诗中表现的统治阶级对农民起义的仇视心理,可谓入木三分。这段文字,却从另一个角度,生动地反映出黄巢进入长安后的失策,写出农民领袖是怎样惑于帝王将相的错误观念,在反动统治阶级力量未曾肃清之际就忙于加官赏爵,作茧自缚。由此发现诗中涉及这方面的内容相当丰富,它还写到了农民起义军是怎样常处三面包围之中,与官军进行拉锯战,虽经艰苦卓绝的奋争而未能解围;他们又是怎样陷入困境,自顾不暇,也就无力解民于倒悬,致使关辅人民饿死沟壑、析骸而食;以及他们内部藏纳的异己分子是如何时时在祈愿他们的失败,盼望恢复失去的天堂。而这些生动形象的史的图景,是正史中不易看到的,它们体现出作者的才力。
正如上文所说,《秦妇吟》是一个动乱时代之面面观,它的笔锋所及,又远不止于农民军一面,同时还涉及了封建统治者内部矛盾。韦庄在描写自己亲身体验、思考和感受过的社会生活时,违背了个人的政治同情和阶级偏见,将批判的锋芒指向了李唐王朝的官军和割据的军阀。诗人甚至痛心地指出,他们的罪恶有甚于“贼寇”黄巢。《秦妇吟》揭露的官军罪恶主要有二:其一是抢掠民间财物不遗余力,如后世所谓“寇来如梳,兵来如篦”。诗中借新安老翁之口控诉说:“千间仓兮万斯箱,黄巢过后犹残半。自从洛下屯师旅,日夜巡兵入村坞。匣中秋水拔青蛇,旗上高风吹白虎。入门下马如旋风,罄室倾囊如卷土。家财既尽骨肉离,今日残年一身苦。一身苦兮何足嗟,山中更有千万家。”
其二便是杀人甚至活卖人肉的勾当。这一层诗中写得较隐约,陈寅恪、俞平伯先生据有关史料与诗意互参,发明甚确,扼要介绍如下。据《旧唐书·黄巢传》,“时京畿百姓皆寨于山谷,累年废耕耘。贼坐空城,赋输无入,谷食腾踊。米斗三四千。官军皆执山寨百姓鬻于贼,人获数十万”。《秦妇吟》则写道:“尚让厨中食木皮,黄巢机上刲人肉”、“夜卧千重剑戟围,朝餐一味人肝脍”,而这些人肉的来源呢?诗中借华岳山神的引咎自责来影射讽刺山东藩镇便透漏了个中消息:“闲日徒歆奠飨恩,危时不助神通力。寰中箫管不曾闻,筵上牺牲无处觅。旋教魇鬼傍乡村,诛剥生灵过朝夕。”俞平伯释云:“筵上牺牲”指三牲供品;“无处觅”就得去找;往哪里去找?“乡村”,史所谓“山寨百姓”是也。“诛剥”,杀也。“诛剥生灵过朝夕”,以人为牺也,直译为白话,就是靠吃人过日子。以上云云正与史实相符。黄巢破了长安,珍珠双贝有的是——秦妇以被掳之身犹曰“宝货虽多非所爱”,其他可知——却是没得吃。反之,在官军一方,虽乏金银,“人”源不缺。“山中更有千万家”,新安如是,长安亦然。以其所有,易其所无,于是官军大得暴利。
凡此两端(抢掠与贩人),均揭露出封建官军与人民对立的本质。而韦庄晚年“北面亲事之主”王建及其僚属,亦在此诗指控之列。陈寅恪谓作者于《秦妇吟》其所以讳莫如深,乃缘“志希免祸”,是得其情实的。
韦庄能写出如此具有现实倾向的巨作,诚非偶然。他早岁即与老诗人白居易同寓下邽,可能受到白氏濡染;又心仪杜甫,寓蜀时重建草堂,且以“浣花”命集。《秦妇吟》这首诗正体现了杜甫、白居易两大诗人对作者的影响,在艺术上且有青出于蓝之处。
杜甫没有这种七言长篇史诗,唯白居易《长恨歌》可以譬之。但《长恨歌》浪漫倾向较显著,只集中表现两个主人公爱的悲欢离合。《秦妇吟》纯乎写实,其椽笔驰骛所及,时间跨度达两三年之久,空间范围兼及东、西两京,所写为历史的沧桑巨变。举凡乾坤之反覆,阶层之升降,人民之涂炭,靡不见于诗中。如此宏伟壮阔的画面,元、白亦不能有,唯杜甫(五言古体)有之。但杜诗长篇多政论,兼及抒情。《秦妇吟》则较近于纯小说的创作手法,例如秦妇形象的塑造、农民军入城的铺陈描写,金天神的虚构、新安老翁的形容,都是如此。这比较杜甫叙事诗,可以说是更进一步了。在具体细节的刻划上,诗人摹写现实的本领也是强有力的。如从“忽看门外红尘起”到“下马入门痴似醉”一节,通过街谈巷议和一个官人的仓皇举止,将黄巢军入长安之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和由此引起的社会震动,描绘得十分逼真。战争本身是残酷无情的,尤其在古代战争中,妇女往往被作为一种特殊战利品,而遭到非人的待遇。所谓“马边悬男头,马后载妇女”。(蔡琰)《秦妇吟》不但直接通过一个妇女的悲惨遭遇来展示战乱风云,而且还用大量篇幅以秦妇声口毕述诸邻女伴种种不幸,画出大乱中长安女子群像,具有相当的认识价值。其中“旋抽金线学缝旗,才上雕鞍教走马”二句,通过贵家少妇的生活突变,“路上乞浆逢一翁”一段,通过因破落而被骨肉遗弃的富家翁的遭遇,使人对当时动乱世情窥班见豹。后文“还将短发戴华簪”数句虽属漫画笔墨,又足见农民将领迷恋富贵安乐,得意忘形,闹剧中足悲者。从“昨日官军收赤水”到“又道官军悉败绩”十数句,既见农民军斗争之艰难顽强,又见其志气实力之日渐衰竭,凡此刻划处,皆力透纸背;描摹处,皆情态毕见。没有十分的艺术功力,焉足办此。《秦妇吟》还着重环境气氛的创造。从“长安寂寂今何有”到“天街踏尽公卿骨”十二句,写兵燹后的长安被破坏无遗的现状,从坊市到宫室,从树木到建筑,一一道来,纤毫毕见,其笔力似在《长恨歌》、《连昌宫词》描写安史之乱导致毁坏的文字之上。尤其“内库烧为锦绣灰,天街踏尽公卿骨”,竟使时人惊讶,堪称警策之句。“长安寂寂今何有,废市荒街麦苗秀”,洛阳是“东西南北路人绝,绿杨悄悄香尘灭”,而一个妇人在茫茫宇宙中踽踽独行,“朝携宝货无人问,暮插金钗唯独行”。到处是死一般的沉寂,甚至比爆发还可怕,这些描写较之汉魏古诗“出门无所见,白骨蔽平原”这类诗句表现力更强,更细致成功地创造了一种恐怖气氛。总之,《秦妇吟》在思想内容上是复杂而丰富的,艺术上则有所开创,在古代叙事诗中堪称扛鼎之作。由于韦庄的写实精神在相当程度上克服了他的个人偏见,从而使得此诗在杜甫“三吏三别”、白居易《长恨歌》之后,为唐代叙事诗树起了第三座丰碑。
怅望银河吹玉笙(shēng),楼寒院冷接平明。
玉笙:笙之美称,或笙之以玉为饰者。玉箫、玉琴、玉笛之称同此。平明:拂晓。
重衾(qīn)幽梦他年断,别树羁(jī)雌(cí)昨夜惊。
重衾:两层衾被,借以喻男女欢会。幽梦:隐约不明之梦境。别树:树的斜枝。羁雌:失偶之雌鸟。
月榭(xiè)故香因雨发,风帘残烛隔霜清。
月榭:观月之台榭。榭:台上的屋子。
不须浪作缑(gōu)山意,湘瑟(sè)秦箫自有情。
浪:犹随意,轻率、草率。缑山意:指入道修仙。缑山,即缑氏山,在今河南偃师县东南。湘瑟():湘灵鼓瑟,即湘水女神鼓瑟传情。秦箫:传说秦穆公时,有一个名叫箫只(亦作萧史)的人很会吹箫。箫声能引来白鹤、孔雀,翔集中庭。穆公的女儿弄玉爱上了箫只。穆公便把女儿嫁给了他。箫只教弄玉吹箫,能引来凤凰。穆公为他们修建凤台。箫只夫妇居台上数年不下。后一道跨凤,双双飞去。
参考资料:
怅望银河吹玉笙(shēng),楼寒院冷接平明。
满怀心中的惆怅望着冷漠的银河,独自吹笙,有话能跟谁说。楼院寒冷阵阵西风吹过,渐渐显现黎明的天色。
玉笙:笙之美称,或笙之以玉为饰者。玉箫、玉琴、玉笛之称同此。平明:拂晓。
重衾(qīn)幽梦他年断,别树羁(jī)雌(cí)昨夜惊。
回想起昔曰的欢会依旧激情似火,只可惜已成旧事花残叶落。昨夜栖息在树上斜枝的雌鸟声声悲鸣把我从梦中惊醒望着银河吹歌。
重衾:两层衾被,借以喻男女欢会。幽梦:隐约不明之梦境。别树:树的斜枝。羁雌:失偶之雌鸟。
月榭(xiè)故香因雨发,风帘残烛隔霜清。
月榭旁有一丛经雨的花朵,散发出阵阵余香仍有雨珠滴落。映霜的残烛牵动相思,为什么偏有风帘阻隔。
月榭:观月之台榭。榭:台上的屋子。
不须浪作缑(gōu)山意,湘瑟(sè)秦箫自有情。
不要轻易将成仙的愿望许诺,那是独对青灯自我折磨。湘灵鼓瑟演奏情投意合,秦台吹箫享不尽人间欢乐。
浪:犹随意,轻率、草率。缑山意:指入道修仙。缑山,即缑氏山,在今河南偃师县东南。湘瑟():湘灵鼓瑟,即湘水女神鼓瑟传情。秦箫:传说秦穆公时,有一个名叫箫只(亦作萧史)的人很会吹箫。箫声能引来白鹤、孔雀,翔集中庭。穆公的女儿弄玉爱上了箫只。穆公便把女儿嫁给了他。箫只教弄玉吹箫,能引来凤凰。穆公为他们修建凤台。箫只夫妇居台上数年不下。后一道跨凤,双双飞去。
参考资料:
诗题取第一句中的四个字,是李商隐诗中公认较为难懂的作品之一。诗歌看去内容散乱,解构松散,难以建立联系,然而若把握了诗人心理的变化,诗的脉络就不难发现。
这首诗打破时间与空间的顺序和逻辑联系,凭借心里直觉反映内心的微妙变化,跳跃性极强,但也显得晦涩难懂。李商隐的著名诗作《锦瑟》和《无题》(飒飒东风细雨来)都采用了这种方式进行结构,章法手法上都与《银河吹笙》相似。因此在解读上也十分相似。
首联写吹笙的环境,用暗示的手法,烘托凄凉景象。诗人在平明十分,徘徊在微冷的院落之中,满腹愁绪地遥望着银河,靠吹笙向上天传达自己的诉求。“怅”、“寒”、“冷”三字虽描写的是环境,却渲染了冷寂的氛围,暗示诗人内心的凄然。“银河”意象出现,诗人用以与自己的处境对比,暗示自己的处境尚且不如一年才能见一面的牛郎织女。诗人触景生情,使心境与环境融为一体,互相证明,互相沟通,流露出诗人内心的悲伤。
颔联记述了诗人吹笙的内容。“重衾幽梦”指夫妻生活美好和谐,尤如梦幻。李商隐虽仕途坎坷,却遇到了一位对他不离不弃的妻子,李商隐对她尊重、怜爱有加。然而妻子早亡,诗人悲恸欲绝。因此诗人在这里只能在回忆中回想当时种种过往,沉浸在梦幻的幸福与温馨中。但是诗人的美梦却被中断,现实无情地敲醒了诗人,美梦幻灭的诗人更为痛苦。他感觉自己就像窗外孤苦伶仃、通宵惊啼的雌鸟一般。李商隐始终处于幻想和现实之间,被梦想破灭的痛苦折磨着,内心失落而孤独。
颈联写眼前景物,虚实结合,全写景而落于情。诗人看到曾与妻子游赏的地方,不禁幻想当时的情景。月光温润如玉,像一片轻纱一样笼罩着台榭边的繁花,此时这些迷人的小花,应该在春雨的滋润下花繁叶茂了。然而就在此时,现实击败了梦魇,一阵寒风透过窗外,屋内红烛摇曳不定。透过布帘望向窗外,一片萧瑟,青霜带寒,凄凉至极。两句一扬一抑,先写夫妻间形影相随的温馨场景,进而寒风刺骨,将诗人从梦幻中拉回现实。他猛然惊醒,才念及斯人已去,空留断壁颓垣。在大起大落的对比中,传达诗人内心极大的思念与痛苦,虚实相映,不见斧凿,是真情流露。
尾联抒发诗人的梦想与执著。夜半时分,他像王子晋一样吹笙,不过是效仿湘灵,借音乐抒发内心矢志不渝的痴情,并不是要升仙。诗人连用两个典故。上句“缑山”取典汉刘向《列仙传》,该故事讲王子晋好吹笙,最终在缑山成仙。下旬“湘瑟”取典干钱起《省试湘灵鼓瑟》,诗题由《楚辞》中“使湘灵鼓瑟兮,令海若舞冯夷”中摘出。湘灵是舜的两个妃子:娥皇、女英在洞庭湖溺水死后成为湘水女神。两个典故的运用,表明了自己对爱情的执著纯真,感人肺腑。
此诗安排巧妙,看似散乱而实则严密。同时敢于打破常规,体现了诗人意识的流动和情绪的微妙变化。诗人多用对比手法,乐景哀景交替出现,渲染诗歌悲伤氛围,极其动人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