梦觉清宵(xiāo)半。悄然屈指听银箭。惟有床前残泪烛,啼红相伴。暗惹起、云愁雨恨情何限。从卧来、展转千馀(yú)遍。任数重鸳(yuān)被,怎向孤眠不暖。
梦觉:梦醒。干宝《搜神记》:“忽如梦觉,犹在枕旁。”清宵:清净的夜晚。银箭:指银饰的标记时刻以计时的漏箭。啼红:指蜡烛之红泪。云愁雨恨:指夫妻之欢。展转:同“辗转”,翻来覆去。怎向:犹怎奈,奈何。
堪恨还堪叹。当初不合轻分散。及至厌厌独自个,却眼穿肠断。似恁(nèn)地、深情密意如何拚(pàn)。虽后约、的(dí)有于飞愿。奈片时难过,怎得如今便见。
堪:可以。不合:不该。厌厌:疲倦,精神不倦。眼穿肠断:形容思念之切。眼穿,犹言望眼欲穿。肠断,形容极度悲痛。 恁地:这样,这般。拚:同“拼”,舍弃。的有:的确有。于飞:原指比翼双飞,借喻夫妻和睦。片时:片刻。
参考资料:
梦觉清宵(xiāo)半。悄然屈指听银箭。惟有床前残泪烛,啼红相伴。暗惹起、云愁雨恨情何限。从卧来、展转千馀(yú)遍。任数重鸳(yuān)被,怎向孤眠不暖。
半夜从梦中惊醒。静静地一边细听一边屈指数着漏滴声。床前只有将要燃尽的流泪红烛相伴。暗自引发我无限的离别之情。独自躺在床上到现在已辗转反侧了千馀遍也无法入睡。怎奈独自而眠,任凭数重鸳鸯被也无法感到温暖。
梦觉:梦醒。干宝《搜神记》:“忽如梦觉,犹在枕旁。”清宵:清净的夜晚。银箭:指银饰的标记时刻以计时的漏箭。啼红:指蜡烛之红泪。云愁雨恨:指夫妻之欢。展转:同“辗转”,翻来覆去。怎向:犹怎奈,奈何。
堪恨还堪叹。当初不合轻分散。及至厌厌独自个,却眼穿肠断。似恁(nèn)地、深情密意如何拚(pàn)。虽后约、的(dí)有于飞愿。奈片时难过,怎得如今便见。
可悔又可叹的是,当初不该轻易分离。到如今独自无聊,正望眼欲穿愁断肠。如此情深意浓如何才能和好如初?纵然确有日后相聚和美的愿望,奈何这片刻的难过,怎么才能够得以马上相见?
堪:可以。不合:不该。厌厌:疲倦,精神不倦。眼穿肠断:形容思念之切。眼穿,犹言望眼欲穿。肠断,形容极度悲痛。 恁地:这样,这般。拚:同“拼”,舍弃。的有:的确有。于飞:原指比翼双飞,借喻夫妻和睦。片时:片刻。
参考资料:
这是一首以近于俚俗的语言写成的相思之作。与同类题材不同的是,这首词中词人与恋人可能是因了一点小事呕了气,于是二人“轻分手”了。如今,他深悔自己当初的轻率,独自度着难捱的长夜,内心涌起一浪一浪的情感波澜。
柳永抒情往往上片铺叙景物,下片为内心独白。而这首词景语仅“床前残泪烛”一句,余皆情语,则所抒之情倍觉突出、充盈,亦可见此情非由外物触起,实是无时不萦系心中。上片以“梦觉清宵半”开头,先点明时间乃“夜半”,主人公的情状难以再眠。于是以下借“银箭”、“残沿烛”、“鸳被”三种意象写事叙情,三种意象与主人公的行动紧紧联在一起,“银箭”在这里代指古代计时漏壶滴漏的声音,它表示时光在一秒一秒地缓慢行进,此刻,词中的主人公正屈着指头细数这单调的滴滴答答的声音,从而表现出主人公深夜无眠的寂寞无聊。蜡烛已将燃尽,烛泪将残,表示夜已深,只有烛泪“啼红”相伴主人,进一步写出主人公的孤单。“鸳被”本象征男欢女爱,而今,主人公却是“孤眠”,昔日的欢爱自是不堪回首,所以一人在被中“展转千余遍”,任凭它是“数重”,仍觉“不暖”,再次写出词人内心的凄凉。三种意象成为叙事叙情的关键物。在上片中,三种意象又以直接写情写事的句子相串联。首句直写主人公夜半即醒,难以再眠,引出第一个听觉的意象“银箭";长夜不眠再出现第二个视觉意象“残泪烛”,视觉听觉的双重意象引出“暗惹起、云愁雨恨情何限”的情语,直抒旧日欢情带来而今无限的愁恨。从旧日欢情联及“鸳被”这一意象,于是“展转千余遍”,“孤眠不暖",写尽孤独寂寞的难耐。
下片直抒其情,先以“堪恨还堪叹”一句总写这一段不了情缘引发的种种情味,然后分写内心的层层情感波澜。后悔“当初不合轻分散”是为一层,此句化用许岷《木兰花·小庭日晚花零落》:“当初不合尽饶伊,赢得如今长恨别。”虽用典,亦写实;“厌厌独自”一人,盼伊人盼得“眼穿肠断”是为二层,前一层不过后悔而已,此时却已经相思成病;由于“眼穿肠断”而想到昔日的“深情蜜意如何拚”是为转折后的一层;再想及当日虽有重聚的“后约”,但毕竟而今“片时难过”,是为再转折后的一层;直至“怎得如今便见”是最后深悔当初又盼今后的最后一层。一层进一层,一浪高一浪,把内心的百转千折细细密密地铺展开来。这种相思虽然说不上有什么价值,但在词中表现得自然真切,很富有生活气息 。
生活中,一对相恋的人因为偶然的小事而分手,分手后又后悔当初决定的草率者,并不少见。抛开词中男女主人公的身份地位,词中抒发的情感还是能引起人共鸣的。
有美瑶卿能染翰(hàn)。千里寄、小诗长简。想初襞(bì)苔笺(jiān),旋挥翠管红窗畔。渐玉箸(zhù)、银钩满。
凤衔杯:词牌名,此调有平韵、仄韵两体。双调五十六字,上片四句四仄韵,下片五句四仄韵。双调六十三字,上片五句四仄韵,下片六句四仄韵。瑶卿:神话传说中王母的侍女,貌甚美,此处指代柳永之妻。染翰:写字作诗。襞:裁纸。苔笺:用苔纸制成的小笺。翠管:毛笔,因笔杆以玉制成,故称翠管。玉箸、银钩:分别指篆书和草书,此处虚指书法。
锦囊收,犀(xī)轴(zhóu)卷。常珍重、小斋吟玩。更宝若珠玑,置之怀袖时时看。似频见、千娇面。
犀轴:犀角做的轴,用于书画装裱。
参考资料:
有美瑶卿能染翰(hàn)。千里寄、小诗长简。想初襞(bì)苔笺(jiān),旋挥翠管红窗畔。渐玉箸(zhù)、银钩满。
美丽的瑶卿是位能诗能文的才女,从千里之外寄来了一首小诗,一封长信。看了这封信和小诗,眼前不由得呈现出她刚折纸准备书写时的样子。她在红红的小轩窗边,挥动翠管,不一会儿就写好了,不管是小篆还是草书,都写得恰到好处,或笔力遒劲,或笔姿优美。
凤衔杯:词牌名,此调有平韵、仄韵两体。双调五十六字,上片四句四仄韵,下片五句四仄韵。双调六十三字,上片五句四仄韵,下片六句四仄韵。瑶卿:神话传说中王母的侍女,貌甚美,此处指代柳永之妻。染翰:写字作诗。襞:裁纸。苔笺:用苔纸制成的小笺。翠管:毛笔,因笔杆以玉制成,故称翠管。玉箸、银钩:分别指篆书和草书,此处虚指书法。
锦囊收,犀(xī)轴(zhóu)卷。常珍重、小斋吟玩。更宝若珠玑,置之怀袖时时看。似频见、千娇面。
我把它们用锦囊收起,用犀轴卷起,很珍视它,经常在书房里欣赏把玩。更把她的书信看成珠玉一样珍贵,常常放在怀中,衣袖中,不时地看一看,每次看见书信,就像看到她千娇百媚的容颜一般。
犀轴:犀角做的轴,用于书画装裱。
参考资料:
词中赞美的红颜知己瑶卿,有着其他歌伎所不具备的才能。她能诗能文,书法秀丽道劲,在柳永远游吴越之时,她写赠小诗和长信,使词人深感欣慰而倍加珍惜,时时展读,怀想其人,和她有着很深的知己之交。
上片“有美瑶卿能染翰,千里寄、小诗长简”,以记叙的方式介绍瑶卿的才能和她在千里之外寄来书简的事实。瑶卿这位美人有文学方面的才华,她从千里之外的京城,特意向“我”寄来亲笔书写的小诗和长信。“想初襞苔笺,旋挥翠管红窗畔。”由赞美她的才华而想象她濡毫挥写的神志。这两句以细节的刻画,表现出瑶卿在写书简时专注雅静的神情,表现出一种文静和聪慧之美。她折叠好淡绿的笺纸,在朱窗之下挥运翠玉之管,笔势飞动,字如珠玑。“渐玉箸、银钩满”两句形容她的书法,她写的字体是玉箸小篆,行笔匀均沉稳而笔画道劲丰满。虚词“渐”表现出运笔的特点,“满”字则形容出笔画的充实劲健。
下片转换角度,写词人对瑶卿所赠书简的珍爱,表达对她的赞赏与想念之情。“锦囊收,犀轴卷”,词人将她的书作用锦囊收存,用犀角的轴头装裱,可见其珍视和宝爱。“常珍重、小斋吟玩”,经常怀着珍重的心情,在书斋之中展视吟赏,把玩不已。“更宝若珠玑,置之怀袖时时看。”比前两句更进一步,小斋吟玩还不能尽兴,更是将它当作珠玉宝贝一样看待,经常带在身上,藏之怀袖,不时地拿出来欣赏,简直到了爱不释手的地步。“似频见、干娇面”,词人睹物思人,每看一回她的手书笔迹,就是对她的一回怀想和思念。
古人云“书为心画,言为心声”,凝聚着瑶卿情意,表露出她的兰心蕙质的“小诗长简”,是词人与她展开心灵对话的绝佳媒介。可惜的是,词人并没有在作品中引用过瑶卿的诗句,也没有在其他作品中对瑶卿有过稍为详细的交代,以致使瑶卿成为了一个模糊的影子,而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之中。
竹之始生,一寸之萌耳,而节叶具焉。自蜩腹蛇蚹以至于剑拔十寻者,生而有之也。今画者乃节节而为之,叶叶而累之,岂复有竹乎?故画竹,必先得成竹于胸中,执笔熟视,乃见其所欲画者,急起从之,振笔直遂,以追其所见,如兔起鹘落,少纵则逝矣。与可之教予如此。予不能然也,而心识其所以然。夫既心识其所以然而不能然者,内外不一,心手不相应,不学之过也。故凡有见于中而操之不熟者,平居自视了然,而临事忽焉丧之,岂独竹乎?子由为《墨竹赋》以遗与可曰:“庖丁,解牛者也,而养生者取之;轮扁,斫轮者也,而读书者与之。今夫夫子之托于斯竹也,而予以为有道者,则非邪?”子由未尝画也,故得其意而已。若予者,岂独得其意,并得其法。
竹子刚生时,只是一寸长的嫩芽,可是却节、叶俱全。从蝉腹、蛇鳞般的小笋,长到挺直的几丈高的巨竹,从来都是有节有叶的。可是现在的人画竹时,却是一节一节的接起来,一叶一叶地堆上去,这样做哪里还有竹子呢?所以说画竹,一定要心里有完整的竹子,拿着笔凝神而视,就能看到自己心里想要画的竹子了。这时快速地跟着自己的所见去画,去捕捉看到的形象,就像兔子刚蹿起来,鹘就猛扑下去,稍有一点放松就错过去了。这是与可教给我的。我不能做到,但心里却明白这样做的道理。既然心里明白应该这样做,却不能做到,认识和行动不统一,理解道理和实际操作不能一致,这都是学习不够的毛病。所以,常常是对事情心里了解而不能熟练地去做,平时自以为很清楚,但事到临头却忽然不明白了,难道只有画竹才是如此吗!子由写了《墨竹赋》给与可,说:“庖丁,是宰牛的,可是(他讲的道理)却为养生的人所采纳;轮扁,是制造车轮的,可是(他的经验)却被读书人所运用。现在,您在画竹上所寄托的思想情感,我以为是有道者的认识,难道不是吗?“子由从来不画画,所以,只知道大致的意思而已。而像我呢,不只是理解与可的绘画理论,还学得了他的绘画方法。
与可画竹,初不自贵重,四方之人,持缣素而请者,足相蹑于其门。与可厌之,投诸地而骂曰:“吾将以为袜!”士大夫传之,以为口实。及与可自洋州还,而余为徐州。与可以书遗余曰:“近语士大夫,吾墨竹一派,近在彭城,可往求之。袜材当萃于子矣。”书尾复写一诗,其略云:“拟将一段鹅溪绢,扫取寒梢万尺长。”予谓与可:“竹长万尺,当用绢二百五十匹,知公倦于笔砚,愿得此绢而已!”与可无以答,则曰:“吾言妄矣,世岂有万尺竹哉?”余因而实之,答其诗曰:“世间亦有千寻竹,月落庭空影许长。”与可笑曰:“苏子辩矣,然二百五十匹绢,吾将买田而归老焉。”因以所画《筼筜谷偃竹》遗予曰:“此竹数尺耳,而有万尺之势。”筼筜谷在洋州,与可尝令予作《洋州三十咏》,《筼筜谷》其一也。予诗云:“汉川修竹贱如蓬,斤斧何曾赦箨龙。料得清贫馋太守,渭滨千亩在胸中。”与可是日与其妻游谷中,烧笋晚食,发函得诗,失笑喷饭满案。
起初,与可对自己的墨竹画并不看重。各地拿着丝绢前来求画的人,一个接着一个地找上门来。与可很厌烦,把丝绢抛在地上骂道:“我要拿这些丝绢去做袜子!”致使士大夫把这当成话柄相传。后来,与可自洋州回京师,我去徐州任知州,与可跟我说:“我近来告诉士大夫们说:我们墨竹画派近在彭城,你们可以去那里求画。这回袜子材料应当集中到你那里了。”信尾还写了一首诗,其中说道:“拟将一段鹅溪绢,扫取寒梢万尺长。”我向与可说:“竹子长万尺,应该用二百五十匹绢,我知道您是懒怠做画,只是想要得到这些绢而已!”与可无言可对,就说:“我说错了,世上哪里有万尺长的竹子呢?”我对这做出了解释,回答他的诗说:“世间亦有千寻竹,月落庭空影许长。”与可笑道:“苏公真善辩啊!若有二百五十匹绢,我就要拿它买田还乡养老了。”随着把他所画的《筼筜谷偃竹》赠给了我,说:“这竹子只不过数尺,却有万尺的气势。”筼筜谷在洋州,与可曾经让我作《洋州三十咏》诗,《筼筜谷》就是其中的一首。我的诗说:“汉川修竹贱如蓬,斤斧何曾赦箨龙。料得清贫馋太守,渭滨千亩在胸中。”与可那天正和他的妻子在谷中游赏,烧笋当晚饭吃,打开信封看到诗,禁不住大笑,把嘴里的饭喷了满桌子。
元丰二年正月二十日,与可没于陈州。是岁七月七日,予在湖州曝书画,见此竹,废卷而哭失声。昔曹孟德祭桥公文,有车过腹痛之语。而余亦载与可畴昔戏笑之言者,以见与可于予亲厚无间如此也。
元丰二年正月二十日,与可死于陈州。那一年的七月七日,我在湖州晾书画,见到这幅墨竹图,便停止了晾书,失声痛哭起来。以前曹操祭奠桥公文中有车过坟前就会腹痛的话,而我也记载下来过去和与可开玩笑的话,可以看出我和与可之间的亲密、深厚的情谊。
参考资料:
竹之始生,一寸之萌(méng)¹耳,而节叶具焉。自蜩(tiáo)腹²蛇蚹(fù)³以至于剑拔十寻者,生而有之也。今画者乃节节而为之,叶叶而累之,岂复有竹乎?故画竹,必先而成竹于胸中,执笔熟视,乃见其所欲画者,急起从之,振笔直遂⁴,以追其所见,如兔起鹘(hú)落,少纵则逝矣。与可之教予如此。予不能然也,而心识其所以然。夫既心识其所以然而不能然者,内外不一,心手不相应,不学之过也。故凡有见于中而操之不熟者,平居自视了然,而临事忽焉丧之,岂独竹乎?子由为《墨竹赋》以遗与可曰:“庖(páo)丁⁵,解牛者也,而养生者取之;轮扁(piān)⁶,斫(zhuó)⁷轮者也,而读书者与之。今夫夫子之托于斯竹也,而予以为有道者,则非邪?”子由未尝画也,故而其意而已。若予者,岂独而其意,并而其法。
¹萌:嫩芽。²蜩腹:蝉的肚皮。³蛇蚶:蛇腹下的横鳞。⁴遂:进。这里形容画时运笔的迅速。⁵庖丁:厨师。《庄子·养生》说:庖丁解牛的技艺高妙,因为他能洞悉牛的骨骼肌理,运刀自如,十九年解了数千只牛,其刀刃还同新磨的一样,毫无损伤。文惠君听了庖丁的介绍后,说:“善哉!吾闻庖丁之言,而养生焉。”⁶轮扁,斫轮者也:《庄子·天道》载:桓公在堂上读书,轮扁在堂下斫轮,轮扁停下工具,说桓公所读的书都是古人的糟粕,桓公责问其由。轮扁说:臣斫轮“不徐不疾,而之于手而应于心,口不能言,有数存焉于其间”。却无法用口传授给别人。⁷斫:雕斫。
与可画竹,初不自贵重,四方之人,持缣(jiān)素¹而请者,足相蹑(niè)于其门。与可厌之,投诸地而骂曰:“吾将以为袜!”士大夫传之,以为口实。及与可自洋州还,而余为徐州。与可以书遗余曰:“近语士大夫,吾墨竹一派²,近在彭城,可往求之。袜材当萃(cuì)于子矣³。”书尾复写一诗,其略云:“拟将一段鹅溪⁴绢,扫取寒梢(shāo)万尺长。”予谓与可:“竹长万尺,当用绢二百五十匹,知公倦于笔砚,愿而此绢而已!”与可无以答,则曰:“吾言妄矣,世岂有万尺竹哉?”余因而实之,答其诗曰:“世间亦有千寻竹,月落庭空影许长。”与可笑曰:“苏子辩矣,然二百五十匹绢,吾将买田而归老焉。”因以所画《筼筜谷偃(yǎn)竹》遗予曰:“此竹数尺耳,而有万尺之势。”筼(yún)筜(dāng)谷在洋州,与可尝令予作《洋州三十咏》,《筼筜谷》其一也。予诗云:“汉川修竹贱如蓬,斤斧何曾赦箨(tuò)龙⁵。料而清贫馋太守,渭滨千亩在胸中。”与可是日与其妻游谷中,烧笋晚食,发函而诗,失笑喷饭满案。
¹缣素:供书画用的白色细绢。²墨竹一派:善画墨竹的人,指苏轼。袜材当萃于子矣:谓求画的细绢当聚集到你处。⁴鹅溪:在今四川盐亭县西北,附近产名绢,称鹅溪绢,宋人多用以作书画材料。⁵箨龙:指竹笋。
元丰二年正月二十日,与可没于陈州¹。是岁七月七日,予在湖州²曝书画,见此竹,废卷而哭失声。昔曹孟德祭(jì)桥公文,有车过腹痛之语³。而余亦载与可畴昔戏笑之言者,以见与可于予亲厚无间如此也。
¹陈州:治所在今河南淮阳。²湖州:今浙江吴兴,时苏轼任湖州知州。³昔曹孟德祭桥公文,有“车过”、“腹痛”之语:建安七年,曹操军过浚仪,遣使以太牢祀旧友桥玄。祀文说:“承从容约誓之言:‘殂逝之后,路有经由,不以斗酒只鸡过相沃酹,车过三步,腹痛勿怪。’虽临时戏笑之言,非至亲之笃好,胡肯为此辞乎?”苏轼以此典比喻自己与文与可的情谊笃厚。
参考资料:
竹之始生,一寸之萌(méng)¹耳,而节叶具焉。自蜩(tiáo)腹²蛇蚹(fù)³以至于剑拔十寻者,生而有之也。今画者乃节节而为之,叶叶而累之,岂复有竹乎?故画竹,必先得成竹于胸中,执笔熟视,乃见其所欲画者,急起从之,振笔直遂⁴,以追其所见,如兔起鹘(hú)落,少纵则逝矣。与可之教予如此。予不能然也,而心识其所以然。夫既心识其所以然而不能然者,内外不一,心手不相应,不学之过也。故凡有见于中而操之不熟者,平居自视了然,而临事忽焉丧之,岂独竹乎?子由为《墨竹赋》以遗与可曰:“庖(páo)丁⁵,解牛者也,而养生者取之;轮扁(piān)⁶,斫(zhuó)⁷轮者也,而读书者与之。今夫夫子之托于斯竹也,而予以为有道者,则非邪?”子由未尝画也,故得其意而已。若予者,岂独得其意,并得其法。
竹子刚生时,只是一寸长的嫩芽,可是却节、叶俱全。从蝉腹、蛇鳞般的小笋,长到挺直的几丈高的巨竹,从来都是有节有叶的。可是现在的人画竹时,却是一节一节的接起来,一叶一叶地堆上去,这样做哪里还有竹子呢?所以说画竹,一定要心里有完整的竹子,拿着笔凝神而视,就能看到自己心里想要画的竹子了。这时快速地跟着自己的所见去画,去捕捉看到的形象,就像兔子刚蹿起来,鹘就猛扑下去,稍有一点放松就错过去了。这是与可教给我的。我不能做到,但心里却明白这样做的道理。既然心里明白应该这样做,却不能做到,认识和行动不统一,理解道理和实际操作不能一致,这都是学习不够的毛病。所以,常常是对事情心里了解而不能熟练地去做,平时自以为很清楚,但事到临头却忽然不明白了,难道只有画竹才是如此吗!子由写了《墨竹赋》给与可,说:“庖丁,是宰牛的,可是(他讲的道理)却为养生的人所采纳;轮扁,是制造车轮的,可是(他的经验)却被读书人所运用。现在,您在画竹上所寄托的思想情感,我以为是有道者的认识,难道不是吗?“子由从来不画画,所以,只知道大致的意思而已。而像我呢,不只是理解与可的绘画理论,还学得了他的绘画方法。
¹萌:嫩芽。²蜩腹:蝉的肚皮。³蛇蚶:蛇腹下的横鳞。⁴遂:进。这里形容画时运笔的迅速。⁵庖丁:厨师。《庄子·养生》说:庖丁解牛的技艺高妙,因为他能洞悉牛的骨骼肌理,运刀自如,十九年解了数千只牛,其刀刃还同新磨的一样,毫无损伤。文惠君听了庖丁的介绍后,说:“善哉!吾闻庖丁之言,得养生焉。”⁶轮扁,斫轮者也:《庄子·天道》载:桓公在堂上读书,轮扁在堂下斫轮,轮扁停下工具,说桓公所读的书都是古人的糟粕,桓公责问其由。轮扁说:臣斫轮“不徐不疾,得之于手而应于心,口不能言,有数存焉于其间”。却无法用口传授给别人。⁷斫:雕斫。
与可画竹,初不自贵重,四方之人,持缣(jiān)素¹而请者,足相蹑(niè)于其门。与可厌之,投诸地而骂曰:“吾将以为袜!”士大夫传之,以为口实。及与可自洋州还,而余为徐州。与可以书遗余曰:“近语士大夫,吾墨竹一派²,近在彭城,可往求之。袜材当萃(cuì)于子矣³。”书尾复写一诗,其略云:“拟将一段鹅溪⁴绢,扫取寒梢(shāo)万尺长。”予谓与可:“竹长万尺,当用绢二百五十匹,知公倦于笔砚,愿得此绢而已!”与可无以答,则曰:“吾言妄矣,世岂有万尺竹哉?”余因而实之,答其诗曰:“世间亦有千寻竹,月落庭空影许长。”与可笑曰:“苏子辩矣,然二百五十匹绢,吾将买田而归老焉。”因以所画《筼筜谷偃(yǎn)竹》遗予曰:“此竹数尺耳,而有万尺之势。”筼(yún)筜(dāng)谷在洋州,与可尝令予作《洋州三十咏》,《筼筜谷》其一也。予诗云:“汉川修竹贱如蓬,斤斧何曾赦箨(tuò)龙⁵。料得清贫馋太守,渭滨千亩在胸中。”与可是日与其妻游谷中,烧笋晚食,发函得诗,失笑喷饭满案。
起初,与可对自己的墨竹画并不看重。各地拿着丝绢前来求画的人,一个接着一个地找上门来。与可很厌烦,把丝绢抛在地上骂道:“我要拿这些丝绢去做袜子!”致使士大夫把这当成话柄相传。后来,与可自洋州回京师,我去徐州任知州,与可跟我说:“我近来告诉士大夫们说:我们墨竹画派近在彭城,你们可以去那里求画。这回袜子材料应当集中到你那里了。”信尾还写了一首诗,其中说道:“拟将一段鹅溪绢,扫取寒梢万尺长。”我向与可说:“竹子长万尺,应该用二百五十匹绢,我知道您是懒怠做画,只是想要得到这些绢而已!”与可无言可对,就说:“我说错了,世上哪里有万尺长的竹子呢?”我对这做出了解释,回答他的诗说:“世间亦有千寻竹,月落庭空影许长。”与可笑道:“苏公真善辩啊!若有二百五十匹绢,我就要拿它买田还乡养老了。”随着把他所画的《筼筜谷偃竹》赠给了我,说:“这竹子只不过数尺,却有万尺的气势。”筼筜谷在洋州,与可曾经让我作《洋州三十咏》诗,《筼筜谷》就是其中的一首。我的诗说:“汉川修竹贱如蓬,斤斧何曾赦箨龙。料得清贫馋太守,渭滨千亩在胸中。”与可那天正和他的妻子在谷中游赏,烧笋当晚饭吃,打开信封看到诗,禁不住大笑,把嘴里的饭喷了满桌子。
¹缣素:供书画用的白色细绢。²墨竹一派:善画墨竹的人,指苏轼。袜材当萃于子矣:谓求画的细绢当聚集到你处。⁴鹅溪:在今四川盐亭县西北,附近产名绢,称鹅溪绢,宋人多用以作书画材料。⁵箨龙:指竹笋。
元丰二年正月二十日,与可没于陈州¹。是岁七月七日,予在湖州²曝书画,见此竹,废卷而哭失声。昔曹孟德祭(jì)桥公文,有车过腹痛之语³。而余亦载与可畴昔戏笑之言者,以见与可于予亲厚无间如此也。
元丰二年正月二十日,与可死于陈州。那一年的七月七日,我在湖州晾书画,见到这幅墨竹图,便停止了晾书,失声痛哭起来。以前曹操祭奠桥公文中有车过坟前就会腹痛的话,而我也记载下来过去和与可开玩笑的话,可以看出我和与可之间的亲密、深厚的情谊。
¹陈州:治所在今河南淮阳。²湖州:今浙江吴兴,时苏轼任湖州知州。³昔曹孟德祭桥公文,有“车过”、“腹痛”之语:建安七年,曹操军过浚仪,遣使以太牢祀旧友桥玄。祀文说:“承从容约誓之言:‘殂逝之后,路有经由,不以斗酒只鸡过相沃酹,车过三步,腹痛勿怪。’虽临时戏笑之言,非至亲之笃好,胡肯为此辞乎?”苏轼以此典比喻自己与文与可的情谊笃厚。
参考资料:
通观整篇结构,极为自然、流畅。从竹的本性写起,到最后才点出对亡友的思念并以此作结。
前半部分侧重于说理,后半部分侧重于叙事,全文是以画竹线索来组织安排材料的。
第一段 阐述文与可的绘画理论,谈自我艺术实践的体会。
第1层 由竹说起,提出画竹应当有成竹在胸。
第2层 写作者自己学习文与可画论的心得。
第3层 评价苏辙的看法,表明自己比弟弟更能领悟文与可的画论。
第二段 追忆二人在交往过程中与画竹相关的几件趣事。
第1件 投求画者的绢于地,并言当袜穿,传为笑话。
第2件 书信往来各自表述艺术创作中神似重于形似的美学观点。
第3件 追述自己一首“筼筜谷“诗令文夫妇为之喷饭。
第三段 交代写作此文的缘由,并表明二人关系感情深厚、亲密无间。
渐亭皋(gāo)叶下,陇(lǒng)首云飞,素秋新霁(jì)。华阙(què)中天,锁葱葱佳气。嫩菊黄深,拒霜红浅,近宝阶香砌。玉宇无尘,金茎(jīng)有露,碧天如水。
亭皋:水边的平地。陇首,泛指高山之巅。素秋:秋季。古代五行之说,秋属金,其色白,故称素秋。新霁:雨雪后初晴。华阙中天:意谓华美的皇宫耸入高空。中天,高空。锁:笼罩。葱葱:气象旺盛的样子。拒霜:木芙蓉花的别称。冬凋夏茂,仲秋开花,耐寒不落,故名。宝阶香砌:喻台阶之美且香。玉宇:华丽的宫殿。金茎:用以擎承露盘的铜柱。
正值升平,万几多暇(xiá),夜色澄鲜,漏声迢递。南极星中,有老人呈瑞。此际宸(chén)游,凤辇(niǎn)何处,度管弦清脆。太液波翻,披香帘卷,月明风细。
升平:太平盛世。万几:也作万机,指皇帝日常处理的纷繁政务。澄鲜:清新。漏声迢递:意谓漏声传到很远的地方。漏声,计时漏壶的滴水声。迢递,遥远。宸游:帝王之巡游。宸,北极星所在为宸,后借用为皇帝所居,引申为帝王的代称。凤辇:皇帝的车驾。度:按曲谱奏曲。管弦:管乐器和弦乐器,泛指乐器。太液:太液池,此借指宋汴京宫中池苑。披香:即披香殿,汉代宫殿名。此借指宋汴京宫中殿宇。
参考资料:
渐亭皋(gāo)叶下,陇(lǒng)首云飞,素秋新霁(jì)。华阙(què)中天,锁葱葱佳气。嫩菊黄深,拒霜红浅,近宝阶香砌。玉宇无尘,金茎(jīng)有露,碧天如水。
树叶慢慢落在岸边之上,白云悠悠飘在高山之巅,秋雨之后天气初晴。华美的宫殿耸入高空,锁住象征吉祥兴隆的旺盛美好的云气。台阶旁边,新开的菊花深黄耀眼,盛开的芙蓉浅红醉人。华丽的殿宇洁净无尘,铜仙人承露盘里盛满了延年的甘露,碧蓝的天空明净如水。
亭皋:水边的平地。陇首,泛指高山之巅。素秋:秋季。古代五行之说,秋属金,其色白,故称素秋。新霁:雨雪后初晴。华阙中天:意谓华美的皇宫耸入高空。中天,高空。锁:笼罩。葱葱:气象旺盛的样子。拒霜:木芙蓉花的别称。冬凋夏茂,仲秋开花,耐寒不落,故名。宝阶香砌:喻台阶之美且香。玉宇:华丽的宫殿。金茎:用以擎承露盘的铜柱。
正值升平,万几多暇(xiá),夜色澄鲜,漏声迢递。南极星中,有老人呈瑞。此际宸(chén)游,凤辇(niǎn)何处,度管弦清脆。太液波翻,披香帘卷,月明风细。
正值太平盛世,皇帝日常处理纷繁的政务后有了更多闲暇,夜色清新,铜壶滴漏之声遥远婉转。南极星里有位老人正呈现治平、寿昌之祥瑞。这时候皇帝的车驾在何处呢?也许就在那清晰悦耳的管弦乐声中吧。明月微风中,汴京禁苑池沼波光鳞鳞,宫殿吹卷起了门帘。
升平:太平盛世。万几:也作万机,指皇帝日常处理的纷繁政务。澄鲜:清新。漏声迢递:意谓漏声传到很远的地方。漏声,计时漏壶的滴水声。迢递,遥远。宸游:帝王之巡游。宸,北极星所在为宸,后借用为皇帝所居,引申为帝王的代称。凤辇:皇帝的车驾。度:按曲谱奏曲。管弦:管乐器和弦乐器,泛指乐器。太液:太液池,此借指宋汴京宫中池苑。披香:即披香殿,汉代宫殿名。此借指宋汴京宫中殿宇。
参考资料:
词的上片极写皇宫中秋景,为太平盛世、皇帝出游铺下华美祥和的背景,首韵三句写自然秋光,叶落云飞,天高地阔,淡远而明快。前两句化用了柳恽《捣衣诗》诗句“亭皋木叶下,陇首秋云飞”。次韵二句概写宫廷气象,宫殿耸立佳气缭绕,高贵而吉祥。第三韵三句细写言中花卉,深黄浅红,香气氤氲,静植于殿宇阶下,美艳而芬芳。末韵三句以“玉宇”、“仙露”、“碧天”将天意与人事结合,安和而祥瑞。
下片颂皇帝出游。首韵四句先点明“升平”时代,再点明皇帝之日理万机,这是侧面歌颂皇帝的政绩,并以“澄鲜”的“夜色”、“迢递”的“漏声”烘托和平安谧的气氛。次韵二句以祥瑞的天象兆示天下的安康。有了这两韵的铺垫,第三韵三句才出现了皇帝的“凤辇”,伴以“清脆”悦耳的“管弦”声,以车驾和音乐侧写帝王的华贵雍容,至高无上。末韵三句以宫廷中“波翻”、“帘卷”、“月明风细”的适意景况收束此次“宸游”,又暗喻了天下的和平安泰。
为了歌功颂德的需要,柳永创制此词,调用了多种手段, 特别是语言的运用上。其一,多处借用前人的诗文、典故、传说,一扫俚俗之语,使词章现出古雅之色。其二,对偶句俯拾皆是,对偶形式多种多样。如“亭皋”、“陇首”二句对偶,“嫩菊”、“拒霜”二句对偶,“夜色”、“漏声”二句对偶,“太液”、“披香”二句对偶;“玉宇”、“金茎”、“碧天”三句形成鼎足对;“宝阶”与“香砌”二词、“月明”与“风细”二词又是句中对。不满百字的一首词,七处对偶,使词章现出繁富工整之气。其三,“醉蓬莱”一调,本以四字句为主,其中五个五字句词人又都化为上一下四的领字句式,以和谐匀齐的韵律,显示出庄重端严之势,此外词中色彩鲜明、声味谐美,无处不是太平景象, 这些,都看出柳永创作这首歌功颂德之词所用的心力。
可能由于柳永词人的气质,也可能由于他过于依赖自己敏捷的才思,这首词虽意在歌颂皇帝,但缺少一些雍容华贵、富丽堂皇之态。正如《诗人玉屑》所指出的:“‘嫩菊黄深,拒霜红浅’,竹篱茅舍间,何处无此景物?”不仅如此,仅读开篇一韵,并不能看出这是一首歌颂皇帝之词的开端;再如“夜色澄鲜”、“漏声迢递”、“月明风细”诸景物的叙写,也与歌颂帝王的主题略显不谐和,这或许也是此词不能博得皇帝称赏的另一个原因。不过,也正因如此,这首词若抛开它歌功颂德之意,不少地方以颇具美感,较之柳永其他颂词、投献词,更有词的韵味。
这首词的创作,对柳永来说本是一个机遇,或可多少改变其多舛的命运。柳永深知此意,故在词中极尽歌功颂德之能。但柳永未免有些迂腐,凭着一支生花妙笔,挥洒而下,却未对相关情况了如指掌,以致于出现颂词竟有语句与悼词暗合,犯了大忌,再加仁宗本对他有成见,故而多方挑剔,以致这一次不仅机遇与柳永擦肩而过,且使柳水“自此不复进用”,加重了其命运的不幸。柳永这位宋代专事写词的文人,一生却两次因词而被祸(另一首是《鹤冲天·黄金榜上》)。
